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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祺斋怀念我的父亲

9月24日,我正在合肥参加一个会议。凌晨二点左右,电话突然响起,接通,里面传来母亲悲痛欲绝的声音:“你爸爸刚刚去世了。……半夜起来,他觉得口渴,便起床去厅里倒了点水喝,回到房间,便重重地坐到睡椅上,我听到,起身去看时,发现便已经过了……”。我闻得,一时惊怔住了,脑中模糊一片,母亲后面且哭且诉,竟一句也没有听到,或记得了。

放下电话,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和窗外的茫茫夜色,我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了,最后竟放声地恸哭起来。——的确是太突然太意外的悲剧了。稍作调整后,我便迅速调整了行程,一早坐高铁回到上海,并携着妻子和两个孩子,踏上了回乡之路。张亦旻出生后,迄今还没有回过老家,本打算今年过年带他回去,参加父亲的七十大寿。讵料他的第一次返乡,竟是参加爷爷的丧礼。令人思之,悲憾何极!在高铁上,父亲的音容笑貌一幕幕浮现在眼前,让我的眼泪总禁不住一遍遍地涌出来,以致临座的年轻人不时用眼好奇地看看我。

晚上近十点才回到村里,我携妻儿踏进家门,一眼便望见大厅里安放着租来的冰棺,父亲已经安卧在里面了。家里的亲人,哥哥姐姐叔叔婶婶们,都围坐在厅里,悲痛地哭泣着。我一时悲从中来,快步冲过去,抚棺放声痛哭。母亲在旁用沙哑地哭着对父亲说:海斌一家从上海回来了,小孙子也来了,前几天还在电话里叫爷爷爷爷,你每次提起他来就开心啊……。隔着玻璃,我看到父亲安详地躺着,神情和平时睡着的时候一模一样。恸哭一番罢,我带领一家给父亲上香,烧纸,叩头。心下却涌想着:父亲确乎是离开我们了,我和兄弟姐妹确乎失去我们的父亲了。

晚上,我和两个哥哥按照当地的风俗,就在父亲遗体附近打了地铺守灵。大家又细细回顾了父亲的死因,看症状,该是心肌梗塞吧。早一些时间,父亲便觉得胸口有些闷痛,医院做心脏的常规检查,没有发现什么问题。便对胃部拍片排查,竟发觉有较严重的胃窦炎,便按照胃病开始了治疗。其时,医院的同学联系,准备中秋节后,让父亲到上海做冠状动脉造影,以彻底排除心脏问题。讵料竟在中秋节当日便出了事,端令人悲憾无极。剩下的时间,大家红着眼,开始回忆父亲的和与父亲有关的一些事,唏嘘与悲恸兼之。

因为父亲是村里殡葬改革以后去世的第一个人。几年前为他和母亲添置的两副寿材,一个月前已经上交了,现在需要重新购置骨灰盒,还有葬礼中其他的一些细节,都是以前没有遭遇过的,兹事体大,需要结合传统和改革的要求,请村里的老人们一起来细细地商讨与论证。但有一点让人颇觉得有一些宽慰,因为县的公墓还没有造好,所以父亲还是可以安葬在祖坟山上的。因此,倘没有意外,父亲竟或许是村里最后一个能安卧于祖坟山上的人。我想父亲倘若地下有知,抑或会觉得些许的欣慰吧。

其实,对于生和死,父亲早就看得比较开,比较淡。记得几个月前,家乡的地方政府在推进所谓绿色殡葬改革,运动式地收缴民间的寿材。我便打你们制好的那两件寿材准备怎么办?父亲很爽快地答:还能怎么办,政府下了文件的,大家都要交,我们自然也交出去,我听到,便感叹:原本担心你们二老会想不通,不想竟如此想得开。父亲便叹道:人活在世界上,活着就活着,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,在哪儿都一样。讵料一语成谶,令人忆及犹恸。

还有就是十年前,我爷爷去世。父亲和叔叔们把爷爷的遗体送到殡仪馆火化。那天晚上,父亲回到家里,红着眼,用极疲惫而沙哑的声音,一叠声地同我感叹:人这一辈子真没啥意思啊没啥意思,死了,也就死了。那个场景,那些感叹,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。前些天,当我和哥哥姐姐把父亲的遗体送到殡仪馆火化,目送着父亲的遗体,在家人和亲人悲怆的哭声中,缓缓被推进焚化炉,我心里也涌起了父亲当年一样的意绪。对于生和死,以及人生的意义,便有了新的彻骨的认识。

殡仪馆回来的晚上,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,整理父亲的遗物。在抽屉里翻出了父亲多年来悉心收藏的一些物品。包括他一笔一划写的账本,上面非常细致地记录了他每日的开支:某日,理发多少钱;某日买种子多少钱,等等。工工整整,无微不至,让人睹之潸然;我还在里面找到了我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,以及大一时候的法学教材,笔记本,还有大学期间写的日记残篇,等等。看着这些泛黄的物什,我和家人不禁又陷入新的唏嘘与悲痛了。

关于父亲,关于父亲的一切,我想大约需过一段时间,甚或过许多年之后,我才能真正地沉静下来,写一些回忆的文字吧。记得十年前,我在纪念爷爷的文章里写到:爷爷一生平凡,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,也没有说过什么豪言壮语。他的一生,也许在历史家的眼里是微不足道的,属于另一种“沉默的大多数”。我想这些话,对于父亲来说,也同样如是。父亲很平凡,但之于我,之于我们兄弟姐妹,之于我们的家族,却是一座伟岸的丰碑。我们是他血脉的延续,更是生命的延续。

古人的诗里写得好,“亲戚或余悲,他人亦已歌”。所谓亲人的余悲,乃至他人的挽歌,在我看来,倒不是因为罹患了常见的健忘、冷漠或麻木,而是生活在经历了悲痛以后,还得继续,并且还得更精彩地继续。维特根斯坦说,所谓理解,就是懂得如何继续。但仅仅活着,并非真正的继续,只有更踏实,更坚定,更有意义与更精彩地活着,才是对于人生真正的理解,才是一种真正的“继续”——以及,对逝者最高的纪念。

最后,值得提一下的是,在父亲入葬那天(9月28日)傍晚,当大家把父亲的坟筑好后,回到村里。此时,天空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。随后,在父亲坟墓方向的上空,亮起了一道彩虹,长达二十多分钟。大家远远地眺望着,都觉得惊奇不已。当然,这些都是正常的自然现象,自不必去做无端的想象,但对于我们,心下依旧略微感到了一些欣慰。这道美丽的风景,便是对父亲最好的悼念了。——亲爱的父亲,您一路走好!(-10-2晨于江西新干,匆匆。)

张海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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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按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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